王艺潼:我观故我在

作者:王艺潼

生活的意义,究竟是什么?我们穷其一生,都在寻找一个答案。生而有限,可是电影,却促使我们去感受不同的可能性。那些温柔的光影给予我对生活更深的理解与思考,我观,因此不停经历,不断以新的方式去生活,故我在。

苍茫的时光

没有无缘无故的关心,很多看似的温暖其实只是点到即止。《桃姐》中,罗杰的小学同学给桃姐打许多电话,罗杰的外甥常跟她说保重身体,然而所有说过的、没说过的,都没有实现。我们说一句承诺太简单,却往往没有履行;我们说爱太简单,做不到也不会觉得难堪。每个人都有自己的生活,每个人都没有义务去关心别人,所以不怪谁,谁又不是自私的呢?

每通电话接起来都是欢声笑语,那么电话响起前呢?那么电话挂断后呢?在每一个桃姐失眠的日日夜夜呢?在每一个节日独自在护老院的望眼欲穿呢?

除了桃姐,护老院的好多老人也让人心疼。那个夜夜失眠,吵嚷着我要回家的老婆婆,那个好爱儿子,儿子却没来看过她的老婆婆,那个摸着自己的水晶球,像小孩子一样的爷爷,那个以前是校长,总爱凶别人的老校长……当罗杰来看桃姐时,他们羡慕的眼神里藏着孤单与思念、对爱的渴望。

现在,许多人忽视了老人感情上的需求,而过于注重物质。可能就连罗杰,一开始也是想对桃姐尽这所谓的义务罢了。如果没有让我们切身体会的事,就无法将心比心,这是人的通病,也是人的一种习惯性冷漠。

但是幸好,冷漠会酿成温暖。

“我们要亲身经历艰难,然后才懂得怎样去安慰别人。”影片中让我体会到切实的温度的,也是与桃姐一样亲身经历艰难的同类。罗杰以前做手术时,桃姐悉心照顾他,所以,他会以不一样的方式来对待桃姐。

在老人们追问时,罗杰立马叫了干妈;罗杰要离开时,回望房间,桃姐与他相视一笑;他在她旁边,跟她回忆小时候种种时,不厌其烦。我在影片中没有看到多么煽情感人的情节,但往往一个小动作,都藏着值得回味的深情。

最后桃姐去世,谁都没有哭。罗杰知道桃姐的病情时,没有大哭大闹,而是吃了一碗粉之后,跟医生平淡地说好的;那个常常用桃姐的钱去找乐子的淘气老人,没有平时的嘻笑,着了一身黑色,手里拿着花,走到前面,深深地、深深地鞠了一躬。

在苍茫的时光里,生活哪有那么多大悲大喜的桥段,只是这样给了你一个虽淡,但亦有温情与希望的结局。

浪漫的吟唱

看完理查德《爱在》三部曲时,我脑子里只剩下了《爱在日落黄昏后》中,赛琳抱着吉他笑着给杰西唱歌的画面:让我为你唱一曲华尔兹,唱我所有的情意与梦想。

赛琳与杰西并肩走着,从二十岁走到了三十岁。他们眼里添了更多平静的现实,少了一些飞扬的不驯。他们之间是无比熟悉的,熟悉对方的每一个笑容,每一丝哀愁,每一恍念头,他们更是无比陌生的,关于对方的生活与挣扎。

在船上,赛琳微微蹙眉,风撩起她的衣裳,九年时光在她的脸上踏下足印,但一颦一笑却还是少女般的,还有着初见时假装打电话的俏皮感。她是个理想主义的女孩,坚持做自己认为对的事情,从不刻意迎合,所以她仍是那个少女。但她又太过于理想主义了,事业、爱情都不是理想的,在内心里盛了更多的磕绊与咽下去的委屈。“你知道吗?对于我来说,现实和爱基本就是矛盾的。”敢爱敢恨的她在现实中收起了自己的幻想,却让真实的自己愈加不快乐。

相比于赛琳,杰西的心思似乎藏得更深。他是个可以在现实中生活得很好的人,不像赛琳,因为他懂得收与放。九年前赛琳没有赴约,他消沉过,但又将那份情感藏起来,写进书里,娶妻生子,即使不幸福也只是淡淡的。他与现实打成平手,如若没有突然出现的赛琳,杰西可能會把这辈子如此过了。那些阴差阳错与平凡岁月,磨去了九年前相遇的闪亮和完美。

杰西和赛琳总是那么碎碎念着,其他人在他们俩之后都成了背景色。他们在巴黎走过黄昏,在各自的人生中走过春秋,在彼此之中寻找自我,而观众在他们的对话中寻找自我,寻找那些零散的想法与心情。

第一部太美了,是童话,仙女在日出之前就溜走了。而这一部更为哀伤一些,九年前的约定未能实现,那份遗憾的美与哀伤将这部电影浸润得尤为动人。如若他们遇上了,会不会像第三部那样因为生活而互相伤害,却因为年纪太轻而最终分离?我们无从得知,或许那一次错过也是命运的一种安排。

我们都太疲惫了,行走在这个匆忙的世界。但幸好,我们会遇见很多同行的人,讲爱情太偏颇,还有亲情、友情,那些人都让这世间的晨曦更加明朗。

那些美好的人哪,我为你写一首歌,在多年后唱出来,你是我生命中的全部梦想,全部亮光,全部温柔。

坦然的和解

所有人都会对你说,放下吧,往前看。所有人都觉得你应该与别人和解,与自己和解。但是,难道我们没有不与自己和解的权利吗?《海边的曼彻斯特》中,李终于说出“I can,t beat it”并大哭时,那些一直承受着的、负疚着的绞作一团,他根本拆不开它。

你也会有这样的时刻,突然被桌角磕到,于是号啕大哭,别人问为什么,却没有答案。可能是生活的琐碎、不安、憋屈都积攒着,在心里沉甸甸的,只要轻轻一碰,仿佛打开了一个小口,那些痛苦就这样倾泻而下,而你却猝不及防,就像帕特里克看到那只冻鸡。我们不得不承认,生活就是如此,总是平庸而充满磕绊。

影片中兰迪与李争执的那一段将节奏推向高潮,兰迪身着浅蓝色的衣服,与李之间小心翼翼又控制不住的情感,盈满了影片淡色的背景与画面。两人都语无伦次,欲言又止,那些沉痛的过去正要结痂,又突然血淋淋地撕破在眼前。李曾经尝试重新住回这个城镇,到最后他发现他不能欺骗自己面对这一切。兰迪的哭泣在整个影片压抑的叙述中显得更加震撼且揪心,那是一种怎样的心碎和无奈、礼貌和生疏、失控与挣扎?相爱的过去和可爱的孩子,甜美的回忆与残酷的现实,这样的矛盾和痛苦在两人不长的对峙中体现得淋漓尽致。

电影中像兰迪和李的对手戏那样直白的叙述其实不多,演员们的表演和剧本的情节设置是收进去的,没有大哭大闹:乔死的时候,房子起火的时候,李目光呆滞,帕特里克故作淡定。他们虽然一个沉默,一个张扬,但其实内心深处是相通的,有一些乖戾,像不合群的小兽,悲伤只在无人时才任它侵蚀自己。看着他俩拌嘴,也是一种别样的温馨。

刘瑜写道:“向在黑暗中的自己伸出手去。”可是,如果我们够不着呢?我们好像在向生活苦苦哀求一个答案,一个解释,一个解脱,一种彻底照亮自己的温暖。但即使我们面朝光亮处,背后还是有巨大的阴影,每个人都背负着沉重和悲哀在蹒跚前行。那又怎样呢?四季如此,所以乔只能待在冰柜里等到春天才可下葬;人情如此,父亲的死仿佛与好友谈论星际迷航的兴致无关……你受伤、崩溃,事情还是顺着它自己的脚步走着,而过去却永不能改变了。多荒唐,而我们就在时间的洪流中跌跌撞撞,充满着无力感却无可奈何。

但总有一种力量,让我们继续行走,而背负过去行走之时,这也是一种与生活和解的方式吧。

电影从来不欺骗人。是的,把生活揉碎了摊开,我不能闭着眼睛说它是五彩而亮丽的,它的主调是灰色和黑色,偶有几点鲜艳。我们常常欺骗自己说所有都美好,可事实上,承认不美是必需的,不能和解的过去,伤痕累累的双手,糊满尘埃的发丝,生活这泥潭想要以它不可一世的姿态来击败和嘲笑我们。

所有的一切不会因我们而变得美好,过去和痛苦不会消失,会在雪地里继续生长。在影片中,桃姐的故事、杰西和赛琳的故事、李的故事,他们都是这广大不见边际世界的一角,真实而可感。

幸好,我们仍能见到光。不断在电影中思考“在”的意义时,我们就是“在”的。观影,观人生,观世界,我在这些影片中,活得更长,活得更好。

而生活,残缺而温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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