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我有一个玩具，它很重，很复杂。我无法搬动它，只能抚摸它。

它叫钢琴。外国人早已把它当作玩具，即play the piano！

我play它已经十年了。

它的年纪比我大。在我出生以前，妈妈把它买回家，用来给学生上声乐课。但对幼小无知的我来说，它就是个玩具。

那天，我站在钢琴面前。琴盖没关，那黑白相间的方块第一次让我产生了好奇心。我将手摁在一个木块上，一个声音传了出来，似小鸟歌唱。我把两只手都砸在琴键上，声音混乱。往左拍，像巨人在说话；往右拍，仿佛是精灵在窃语。

我又去触碰黑木块，它们显得更窄，手指在上面容易滑下来。我从最右端按到了最左端，音调由清脆轉到低沉。两只手如猫和小狗般在琴键上嬉戏。

忽然，阳光从窗外洒进屋来，原本漆黑的钢琴竟显出了紫红色的纹路。在阳光的照耀下，琴键闪闪发光。这是一场魔术！

不久，学琴生涯开启了。

第一次上钢琴课，陈老师教我怎样坐在琴凳上，怎样将手放在琴键上，说我手掌中有七个小矮人，可别垮下去压着他们。我信以为真，撑住手掌。

几个月过去，我终于完成了一首《圣诞快乐》。我激动地把爸妈牵过来，在钢琴上缓缓地表演。爸妈很满意，我也是。我用双手将电视里的歌曲在这个玩具上奏出来，是一大奇迹！

三年过去了，陈老师口里总念叨着一个词：考级。

我问：“考级是什么？”“就像期末考试一样。”“那要考个满分吗？”“只要通过就行了。”

我考的是五级。

与钢琴相处时间更长了。不叫嬉戏，叫练琴。单调的音阶，高难度的练习曲令我苦不堪言。

妈妈就在旁边，她失去了一往的可爱。她督促我坐足一小时，有时是两小时。稍有懈怠，她会提醒我。但如果一连几次，就可能是一巴掌。

泪珠从我的大眼睛里扑簌簌地掉下来。我有些厌恶这个玩具。

考级的那天来了。

考场外挤满了大人和小孩。场外摆着的三台练习琴被围得水泄不通。

我紧张起来，想要冲进去。结果工作人员举起了牌子，妈妈核对过后，就慌忙把我拽进去了。

妈妈在我进考场前拍了拍我的背，给我鼓劲儿。

我忐忑地走进去，看到有一个姑娘正焦急地弹琴。蓦地，她停住了，我怔了一下，但评委还是目光严肃地盯着她。她不知所措，双手在空中抖动。

过了一分钟，考官不耐烦地问：“弹完了？”女孩摇摇头。“那就下一位吧！”女孩头也不抬地冲了出去。

到我了，这个女孩让我直冒汗，但我还是记住了陈老师的叮嘱：“向考官鞠躬。”

我的手发凉，等着考官发令。

“开始吧，D大调音阶！”我脑海里先想了一遍各个音符的位置。

弹下去后，双手就不是我的了，不听使唤……

终于弹我熟悉的乐曲了。突然电话铃声响起，一个男考官开始说话。我一分心，好像断了记忆。我眼前是那个不安的女孩，我的耳里是电话铃声，我的背后是刺人的目光。

我急中生智，跳过一段，从熟悉的曲段开始。

结束了！我忘记了考官，忘记了鞠躬，直往外冲，在考官提醒后才接过那张准考证，转身又离开了。

等待结果是煎熬的。我一遍又一遍回放着考试过程，回放着一个个错误。

两个月后，成绩出来了，是通过。妈妈笑了，陈老师笑了。功夫不负有心人，那泪水也值了！

我得意地笑了，我问陈老师一共有多少级，老师说有十级。顿时，我看到的是我正在弹着高难度的十级曲子，拿着十级通过证书，众人都用赞许的眼光看我。

五年后，真的心想事成了。

我已长成一个成熟少年。我喜欢着一身燕尾服走到钢琴面前，甩起“尾巴”，在大家面前表演。我还窃喜自己可以与老师在作品分析上有争论。我期待固定模式的对话。“学过什么乐器？”“钢琴！”“多少级了？”“十级！”“太厉害了！”

但也有一两段插曲。在炫技过程中，台下突然传来“我早弹过了！”“怎么这么简单！”“你看，他出错了！”

台上的灯光在不停地旋转，让我眩晕，我快睁不开眼了！这该死的钢琴！

现在上高中，住校生活让我告别学琴生涯，周末回家才能摸摸钢琴。

那紫黑色的钢琴依旧在那个角落，音色已不如以前。但它还是我忠实的玩具，任由我用指尖倾诉我的悲喜。

二

我是一台星海牌的老钢琴。和这家人相处了二十年。很高兴成为他们的伙伴。孩子的妈妈用我教学生唱歌，可孩子更有意思，他叫我大玩具。

他玩弄我，奏出各式各样的乐曲。我记录着他成长的一点一滴。他认为是他在控制我，实际上，他的每个心思、每个意识、每个灵感，甚至他尚未感知到的，在触动琴键那一瞬间，我都已知晓。

他很幼稚，也有些可爱。

弹着贝多芬那铿锵有力的奏鸣曲时，他没有鼓足勇气，他依然在为考试，为着他渺茫的前途担惊受怕；弹着巴赫那圣洁的典雅的赋格曲时，他没有用纯然的心灵，他想着别人对他的看法，想着名次与赞扬，想着女孩们陶醉的目光；弹着莫扎特那经典的《土耳其进行曲》时，他失去了那份天真，他有的是猜忌、寂寞、欲望、焦虑，那些人类复杂又昏暗的情感。

孩子啊！请别这般轻佻地玩弄我呀！我会痛心的！

我知道这世上还有我无数的同类。它们是各个领域里的玩具。人们总认为自己无所不知，肆无忌惮地践踏、蹂躏、破坏我们。

他们没有真心对待这些玩具，对待世界——这个巨大的玩具城。相反，他们总是为玩具们苦恼、郁闷。其实，玩具很无辜，们只是牵连到了欲望、贪婪的罪恶。

孩子啊！我并非不想成为你的玩具！只是，我怀念过去，怀念你第一次触碰我时的单纯，探索我时的认真。

那天，阳光洒满了整个房间，你用稚嫩的双手触碰了我。那时你似乎一无所知，但那却是你离真理最近的时候。你触碰着我，也触碰着整个世界。

（指导老师：唐 锐）

作者说：“横看成岭侧成峰，远近高低各不同。”面对同一事物，如果从不同角度去观察，去描绘，其效果也是不同的。

我学习钢琴已有10年时间，钢琴也成了我重要的素材来源。不过，钢琴已被我写得枯燥乏味了。后来，看到“玩具”这个话题，我还是不由自主地想到了钢琴。但突生一念，能否让钢琴也来“写”我呢？经过一番构思，“我与钢琴二重奏”正式上演。

复杂却有干扰性的想法不益于学习，它只会让我们变得疲惫、消极。而孩子在刚接触玩具那一瞬间，思想是不受别人左右的，它显得纯真、认真、有个性。

这个时代也在提倡“不忘初心”。用初心去探索知识，会让我们变得快乐、淡定，也更容易接近真理。

评委说：

关键：独特的形式，纯粹的内容

如果让你想象，你会觉得何谓惊喜呢？我想，其中的一种解释是，完全没有预想到的一种情形发生了，就会产生惊喜感。在面对“玩具”这个文题之时，我脑子里想过无数种文章，但看到本文的时候，还是产生了惊喜感。单一的表达，扎实的内容，同样可以成就一篇美文，但远不如本文，用独特的形式和纯粹的内容，来得震撼人心：玩具与“我”，同时被赋予了思想，二者平等，互为映衬，细腻、生动、真实地再现了各自的情绪和感受。没有人与琴默契十足，没有成长中的百分百幸福或痛苦，我们看到的，是更真实的欢乐与痛苦交织的学习钢琴的过程，是理智冷静面对自己身份的钢琴本身。这样的换位思考，这样的起承转合，足见作者的巧思妙想。

非玲珑剔透心，无法成就如此美好的文字。

（肖 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