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昱亮:我趣故我在

作者:陈昱亮

有趣真是个有趣的东西,若拿无趣来勉强对比,有趣好比三月里透穿淫雨的春晖,照得人心里发暖、发亮,仿佛生活一下子好了起来。似海子所言,“感到自己是彻底干净的黑土块”,感到自然存在、人类存在、自我存在。

人这种生物,多多少少是需要一些趣味的,并以此作为摆脱无趣的方法。无趣是场可怕的瘟疫,它凶暴且野蛮,带着聒噪的嘶吼从古代一路追杀到现代,没有疫苗,传播方式不详,而得病的人无不精神涣散,双目失神,呆若木鸡。它就像雾霾,以无处不在的姿态将人笼罩其中,束缚手脚,限制呼吸。一个人苦心经营的人生大厦就这样被无趣抽丝剥茧般一点点腐化摧毁,然后在某天终于积重难返,轰然倒塌。

人们想了许多办法,试图像终结天花般消灭这一疾病,于是他们创造娱乐:书、游戏、电视、电影、茶会、舞会……可如同孩童常常抱怨的无聊不等同于真正的无趣一般,无趣的真正解药——有趣,也绝非简单的娱乐所能概括。娱乐只不过是试图通向有趣的一种手段,可惜效果却常常不尽如人意,想依靠娱乐摆脱“无趣”的人,无趣往往会像腐骨之躯般如影随形。《刺猬的优雅》里芭洛玛家人的笙歌夜舞如是,《封神演义》中商纣的酒池肉林亦如是。他们以为自己从中获取了至乐,可当宴席上的酒肉朋友纷纷做鸟兽散,从前阿谀奉承的所谓忠臣通通离去,繁华落幕后剩下的却是更为刺骨的孤独与迷惘。他们以为自己通过娱乐获得了有趣,可从芭洛玛的眼睛看,从百姓们的眼睛看,他们的娱乐只不过是在无趣的阴影下一层光鲜亮丽的皮囊,正如臧克家所说,“有的人活着,他已经死了”。人的一生总是有限的,将有限的人生挥霍于无趣的生存上,这般饮鸩止渴,与自杀又有何异?

不如看看明代的陈继儒先生在《太平清话》里开出的药方:

凡焚香、试茶、洗砚、鼓琴、校书、候月、听雨、浇花、高卧、勘方、经行、负暄、钓鱼、对画、漱泉、支杖、礼佛、尝酒、晏坐、翻经、看山、临帖、刻竹、喂鹤,右皆一人独享之乐。

冯唐在《在宇宙间不易被风吹散》中赞之曰“东方意境中的通灵时刻”,而我认为,这即是所谓“有趣”。它可以是单纯的快乐,亦能是收获胜利的满足,更可以是灵魂的洗礼与升华,它能让人在回忆时感到幸福,感到无悔,感到人生充实而有意义。一个人学会了有趣,便能在日复一日的枯燥生活中找到不同,在每天看似平缓的道路上找到向上的阶梯。

顺藤摸瓜,我们便能找到很多这样有趣的人:五柳先生采菊东篱,陶朱公泛舟彭蠡,他们看透尘世浮华不过一层表象,转而向内心追求更远大的人生价值,他们脱离了简单的低级趣味,向更高更远的境界攀登。李太白“相看两不厌,唯有敬亭山”,辛稼轩“我见青山多妩媚,料青山,见我应如是”,他们与天地山水合而為一,与天地做情人,乐天地之所乐,忧天地之所忧,天地从不会无趣,因此他们素来有趣。

有趣与无趣从来不是物质所能定夺的,国王坐拥珍宝闷闷不乐,农夫短褐穿结却笑口常开。实际上,有趣更是一种对待生活的态度,是发现美、感受美的眼睛。这些人不需要锦衣玉食,不需要香车宝马,有时仅仅是凌寒独开的墙边红梅,草堂春睡的迟迟暖日,却是一种如饮甘霖般的甜美慰藉。他们将有趣活成一种习惯,将有趣作为自己的人生信条,也由此获得了无比丰厚的回报。

如萨特所言:“生活在没有人去生活之前是没有内容的,它的价值恰恰就是你选择的那种意义。我们可以做许多白日梦,可以失败,可以哭泣,可以光芒万丈。”是的,一个人生活的很大一部分是由自己决定的,若放任自流,以日复一日的机械劳作填满时光,生活如何能不被无趣所包围?若每日留点小心思,去寻找生活的趣味,如彻夜劳作后,打开窗户感受月光如水,宇宙宽宏,又如等红绿灯时俯下身子数数路边花木新绽的绿芽,如此,生活会渐渐变得精彩而有趣起来。

有趣不是彩票,它不是每天花上两块钱就能闲坐着等它送上门来的东西。它更像农夫悉心栽下的种子,需要不断地照顾与积累,而每一分积累,都能让人离目标走近一分,再近一分。如果暂时不能做一个有趣的人,那就起码别让自己感到无趣。人生在世,如何才能不白白走过这一遭?我想,变得有趣,或许是个不错的答案。

以有趣面对无趣的生活,我趣故我在。

(指导老师:邬 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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