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民国二十六年，天津。

这年冬天比往常都要冷，还没进冬月，寒冰就封冻了整座城。

“力拔山兮气盖世，时不利兮骓不逝。骓不逝兮可奈何，虞兮虞兮奈若何。”

浑厚的唱腔划破了寒冷的空气，惊动了红梅枝头的积雪，血红的花瓣就伴着这惊雪散落到地上。

顷刻，众宾抚掌，叫好不断。

二

要说这天津城本是相声之邦，京剧要算是外来文化的。可白家班的演员偏在这儿唱出了名声，成了与相声演员齐名的巨星。

今日的曲目正是这白家班压箱底儿的大戏，班主梅花落的《霸王别姬》。

梅花落本不姓梅，他是白家班的班主白竹。梅花落唱《霸王别姬》，每至霸王自刎时，定有红梅随剑而舞、同剑齐落。梅花落之名由此传开。

三

那一年，日军全面侵华。皇城脚下的天津早已成为日军囊中之物。

梅园内铜锣又响，霸王、虞姬咿呀开唱。那唱腔不似往日浑厚，平添了几许悲凉。只可惜，这次的曲目不是唱给观众听的，而是唱给日本人听的。

陆黎坐在梅園对面的茶楼上，目光凝聚处却是那望不穿的梅园高墙。

日本人找梅花落唱戏的那天，陆黎来向他借剑，他没应允。

“这么好的剑不上阵杀敌，竟让你给浪费了。”陆黎轻抚着银锋剑摇头叹息。

“你既已是相声新秀，自应练好那说学逗唱，又何必痴迷于我这银锋剑。”

少年气得直翻白眼：“演他人的旧事，怎如自己仗剑天涯？且我陆黎学艺十余载，也该是个巨星，为何只以新秀称之？”

说罢，银锋剑柄便敲在了陆黎头上：“令尊尚在，何言‘巨星’？你我既为艺人，毁誉取于民众。幸得名噪一时，理应谨言慎行。”

“是该慎行，你既不是真的楚霸王，何故白白给那日本人断送了性命？”

梅花落长叹一声，正色道：“此身立于光鲜处，定不做那斜影人。楚兵已败，无颜见江东父老。日寇不除，我亦愧于国人乡党。”

四

“力拔山兮气盖世，时不利兮骓不逝。骓不逝兮可奈何，虞兮虞兮奈若何。”

浑厚的唱腔划破了寒冷的空气，三尺银锋亦刺穿了日军长官的胸膛。梅花落随着枪声倒下，恍惚间看到陆黎朝他走来。飘落的梅花捎来梅花落的最后一言，他说：“此剑与你，上阵杀敌。”

曲终霸王没，剑随梅花落。

陆黎拾起银锋剑，挥剑斩向了那棵红梅树。

从此再无梅花落。

五

“力拔山兮气盖世，时不利兮骓不逝……”

每年冬天红梅盛开的时候，都会有一位老人抱一把三尺银锋剑，来到这红梅树下唱戏。

老人反反复复只唱这么几句，当地人有时也听得心生厌烦，但并没有人来赶走他。因为人们都说，他是鬼门关走回来的老革命，是时代的巨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