车的诗学

作者:一考生

谁曾听闻车的诗学?没有。因为诗来不及对车作出反应,因为诗遭遇了一种完全陌生异己的物质。诗对车的喧闹报以沉默,诗意在车辙处藏起了自己的足迹。

车是反诗意的。

在古代,车仅是代步工具,或是战场的利器,因此它屈居于乡思或战争的借代转喻。在古诗中车没有完整的形象。“晨起动征铎”,只有声音被征召入诗;或者作为轩盖华幕暗指豪门贵族。这并非源于古代不存在现代意义上的车,车在古代是被忽略的。它只能在部件上附带诗意,或作为象征性的符号。至如庄子的螳臂当车的寓言,车却完整地缺场,表现为抽象性的力量,这恰好预示了它的现代身份。

依济慈、莎士比亚的要旨,刘勰的意旨,诗有挫万物于笔端之力,为何在现代依旧回避车?车的机械身躯迥异于诗歌水乳交融的肌体吗?车的风驰电掣超越了诗的意蕴吗?车的财富象征玷污了诗的田园梦想吗?如朱光潜言,诗人的观感组织为意象,并在回味和融洽中至于诗境。但车不容人的回味,人们面对川流不息的车辆,只有惊讶可言。庞大的身影在弹指间归于虚无,这是和“逝者如斯夫”大相径庭的印象。不止如此,车辆还以其狡黠的外壳抵抗人们的注视,以轰鸣的噪音打断诗人的冥想。即便是现代诗也少有车的出现,实则两者有潜藏的血脉,现代诗借来不协调的形式、冲动的情绪和刺耳的音韵。

车解构了诗学的结构,魔力所至,更重组现实的时空。遑论车如何使“山长水阔知何处”成为了陌生的抒情,车辆还打散了时间和空间的组合。人在车中,灯光璀璨化成流动的如梦似幻的光带。车辆以空间的穿梭骗取了时间,时间被车轮度量。而面对这种变幻而重复的景象的路人,却恍然有时间停止之感,刺痛他的,是车掠过身边的痕迹对空间的切割。爱伦·坡小说中的人物沉迷于徜徉街上与陌生人打照面的快感,然而现代城市中车辆、公路及周边商场吸纳了这一切。游荡者不复感于人的物化,他的诗由流动的物的暴露组成。一个诗人在街上必须提防来往车辆,这是城市紧张感的微观。车改造了城市的功能,高速公路和现代化的马路划分了不同区域,人必须服从他长期习惯的世界的变动。

那么,车所不在处,正是车的诗学。诗中难能有车,车却成为小说或更多更微妙零散的诗意的元素。车提供一个安逸、功能齐全的封闭空问,它是身體的物质延伸。上世纪六十年代美国的摩托车与轿车催生的公路小说,似乎验证了车如何成为心灵反抗灵魂的同谋。人们在车里找到独立或孤独感,车即沉默的诗学。

诗学对车的否认中,多少有一丝尴尬与羞耻,车的神话与诗的神话争光,车使诗不得不承认其词语与音响的偶然外壳,车以反诗意的洒脱构建自足的诗学。人们以为找到了特立独行的反叛,却回归到了古老的欢欣与疼痛。

(编辑:于智博)评点:宗银军

这是一篇匪夷所思的佳作。作者的思想天马行空,读来让你步步惊心,时时意外,又不得不被作者的奇思妙想所折服。作者把原本风马牛不相及的车与诗学扯在了一起,却为的是证明“车是反诗意的”,然后一路摇曳生姿,“车”与“诗”生发出一派旖旎风光,种种悖论神奇地互相对峙又互相支撑,行文与语言别致新颖,自成一派,既有“乱花渐欲迷人眼”的琳琅满目,又有万变不离其宗的清晰线索,同时还有自圆其说的逻辑结构。作者对诗与诗学都有深刻的体验与认识,所有材料信手拈来,运用自如,整篇文章丰赡圆熟,深厚大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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