旅灯

作者:陈恺安

你背起行囊,孤身一人跋涉在这山高水长的路上。

你不知道自己去往哪里,但总有一种美好的期待,在心里悄悄滋长;前路漫漫,总有一盏灯照亮你的路,让你在世间行走,领略不同的风景,遇见不同的故事。

江南七月,莲叶田田。曾经,在江南的一个小镇里待过一段时间,那时正是中元节,当地有放灯祈福的习俗,镇里的老老少少都在折莲花灯,从巷头到巷尾。

你借住的人家中只有一个老阿婆。七月十五那天清晨,当你醒来时,她已正襟坐在漆色斑驳的八仙桌前细致地折叠莲花灯。你轻轻走过去,静静立在她身旁,看她粗糙的手间慢慢变幻出的美丽。许久,她才注意到你,于是侧过头,咧开嘴,冲着你笑,脸上的皱纹堆叠在一起,像一朵初绽的莲花。

吃过晚饭,幕色初降,家家户户都来到溪前放灯,擦一根火柴,点一段念想,祈一份平安。

你搀着阿婆,一步一步走到溪边,帮她把那盏莲花灯小心翼翼地放入水中,然后双手合十,静静伫立水边,像完成一个神圣的仪式。良久,你目送花灯飘远,与其它千百盏花灯随波漂荡,渐渐消失在视线里。又过了许久,身边的阿婆还在微笑着注视着溪水,目光笃定而慈祥,沧桑的脸庞在灯光的照耀下,如油画般浓重。这灯光流溢在天地之间,让水有了生命,漾出层层涟漪。

行走在路上,总有一盏灯能照亮你的旅程,照亮你的心灵。

你到布达拉宫的那天,人来人往,有游客也有信徒。你手持一盏酥油灯,缓步走进大殿,将它轻轻置于佛前。跳动的火花、鎏金的佛像、此起彼伏的诵经声,融入你的心里,编织成一个遥远而神秘的梦。

你想起在通往布达拉宫的路上,看到不少一步一叩的虔诚信徒,他们千里迢迢,风餐露宿,朝行夕止,一步一步执着地走近他们心灵的圣地。于他们而言,抵达很重要,但如何抵达才是人生更重要的修炼。

你曾问过一个朝圣的老人何为动力,她笑笑,没有答话,只是将垂下的几缕白发重新盘好,眯着眼睛,痴痴地望向远方,阳光刺痛了她脸上的伤痂,但她的眼中溢满了幸福,笑容里透着高原上最明亮澄净的光彩。

此时此刻,在这最接近天堂的地方,你闻着香火气,看着酥油灯,想念着湛蓝天空下的淳朴面容,不禁眼眶湿润。

夜深了,你独自在旅店里喝着青稞酒,面色微醺,目光朦胧地望着窗外,你恍然觉得,在这一片苍茫的大地上,人是那么渺小柔弱,却从未停下前行的脚步。

初夏,月光如水,你在夜色中登上一座山。站在山顶,俯瞰山下,城市里万家灯火,脚下草木芬芳。闭上眼睛,清風拂过你的脸庞和发梢,虫鸣蛙声响成一片。抬头仰望,繁星点点,那般璀璨,离你那么近。

你举起手中的灯,照亮身边的树木,照亮祼露的山石,照亮石上的青苔。你笑出声来,笑得潇洒而坦荡,笑声一遍一遍在山间回荡。

你知道,总有一天,你会老去。当你白发苍苍,步履蹒跚,你会舒展开皱纹,点起自己的灯——一盏有故事的灯。你会在这盏灯旁,把你的故事讲出来。

用灯一样的语言,讲灯一样的故事……

而你曾经遇见的那人、那景,仿佛就在灯火阑珊处。

(编辑:关晓星)

文章围绕人生之旅中一盏又一盏的灯,串起一个又一个撩动心弦的场景。在文末赋予“灯”更为深刻的内涵——深谙世事真谛,充满了对人生的礼赞,有力地收束全篇,点明题旨。作者对人事体察入微,表达灵动自如。文章识见通透,结构严谨,脉络清晰,文字如清水芙蕖,无雕琢之感,有感发人心之力,是一篇文采意蕴俱佳的文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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